
庐山的海拔不高,算不上极高山,自然没有极高山的那种令人眩晕的清美与冷丽,但它的名气实在太大了,竟不时驱动着骚人墨客去走近它,用心丈量它,为它深情礼赞。
但是,我坦言我情登庐山很在乎了却国画大师张大千先生未登庐山的夙愿,并乐意去破译他的《庐山图》所蕴藏的密码与这个密码所传递的情感读数。
颇有趣的是,自谓“行遍亚欧美”的大千先生,竟然有一大遗憾———未登临庐山。幸许就是这个遗憾,驱使着执拗的、耄耋之年的张大千去挑战和超越自我极限,即用如椽大笔挥舞出《庐山图》巨构,使之千古绝唱,典范未来,直抵艺术峰巅,让人高山仰止如瞻珠峰。
由此,当我纵情踏歌在庐山的松、峰、洞、寺、云、瀑等胜景中,脑屏对应凸现的却是大千先生的《庐山图》,并憬悟我脚下的庐山与画幅中的庐山是何等的默契与和谐,进而走近大千先生的“信知胸次有庐山”的境界。
《庐山图》汇集了大千先生心中挺拔连绵的名山之胜与甲天下的匡庐之美,传达出中国山水画之大道,之气韵,之风采,之精神,颇能概括“云山泼墨张大千”的定论,让我浮想翩然林语堂大师的赞语:“顶天立地,独行独来,大千先生可以当之。”其构图雄浑诡奇,尽展庐山的宏伟深旷,万象神采,并十分注重显示整体与直接的视觉效果。其布局庞大,似乎沿袭了传统的“凤头、猪肚、豹尾”三段模式。其内容展现了他对庐山与心中的庐山的恣情描述,形式上注重色彩、水墨、明暗关系所富有的变化和比较,从而构成内容与形式的整体和谐,凸现出庐山的雄浑大气与幽深浓郁,使之跃动着生命的鲜活,具有很高的美学价值。画作的首段(“凤头”)为右方起首,以泼墨为主,把迷漫烟云的峰峦沟壑表现得淋漓尽致,营造出特别的审美效果。中段(“猪肚”)系画作中的主体,具有相当的包容量。他凭借浅绛、石绿、石青(少许)、水墨材料魔术般地泼写兼施,表现出光影明暗与远近空间的透视及细节的具体,以此立体地复活了庐山诸景:参差巨木、浩浩飞瀑、错落山峰、烟岚云霭、悠悠古寺、掩隐亭桥、蜿蜒山径等物象,并使之魔幻般地袅袅云雾氤氲,呈现出飘飘渺渺的万千气象,成为我们研究大千先生晚期泼墨泼彩风格的个案典型,让人体验到艺术的冲击力。尾段(“豹尾”)为画作的左方,集合了奇峰峭壁与山后的连天湖水,使奇峭与平远相间,让山与水实虚结合,传达出中国山水画言尽而意无穷的境界,令我心潮逐浪,浩渺广宇,沉湎于山之伟岸美与水之宁静致远的意境中,以一遍又一遍地感慨大千先生以诗扩展的胸襟:“不师董巨不荆关,泼墨翻盆自笑顽。欲起坡翁横侧看,信知胸次有庐山”。
我的喟叹顿让我似乎破译了大千先生创作《庐山图》的密码:他是在挑战“廉颇老矣,尚能饭否”的感应,以塑造顶天立地的自我形象;他是在释放生命最后的力量,再做一次艺术王国中独来独往的天马;他是在表现中国文人红梅傲雪品格的不可摧折的刚性,以圆满他心中的“(长)江(庐)山图”的情结和夙愿。
哦,庐山,一座自然垒筑的山;哦,《庐山图》,一座人文精神和意志创造的山。前者因后者而魅力十足,后者因前者而卓然巍峨。然而,在我的心中,你们是永恒的,我的踏歌与我的思念是连绵的。
(汪毅)
|